面 罩
休息室里召開班前會，一個身材矮小且面皮黝黑的安全員正在宣講安全知識。別的崗位工都認真地聽著，只有李過漫不經心，身上好像哪都不自在，一會兒聳聳肩，一會兒挖挖耳朵。黑臉安全員注意到了李過，犀利的目光逼視著他.屋里并不算冷,可李過不禁打了個寒顫，心想：“這個黑臉安全員好嚴厲呀！”臨散會黑臉安全員放下話：“各位崗位工，今晚我可能來查崗，大家當心喲！”。
安全員走了，李過心想,這寒冷的冬夜誰傻呀還來查崗，那黑臉安全員只不過說說而已。于是工作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李過是鐵口工，負責裝炮泥。平時摳炮頭時為方便經常把面罩揚起來，他也知道這很危險，若泥炮夾有空氣或炮泥稀散時活塞推進過程中很可能會有碎泥從炮口射出。可他一直這樣也未發生過意外。習慣成自然，今晚李過依舊把保護自已臉部的面罩在摳炮頭時高高揚起。
突然，一束手電筒的光亮照在李過臉上。“李過你先這邊來。”李過轉身一瞧，正是班前開會的那黑臉安全員。李過先是一愣而后又鎮靜下來，從容地走向安全員。
“咋了？”李過若無其事地說。
“你摳炮頭為啥不放面罩？”黑臉安全員質問。
“放面罩，看不清。”李過答。
黑臉安全員不再理會。拿出筆一邊記下李過的名字一邊語重心長地說：“你這屬習慣性違章——罰款100元。”
李過見黑臉安全員動了真格的，忙遞給他一支煙并小聲說：“大哥，這回就高抬貴手放兄弟一馬，來日我請您吃飯。”
黑臉安全員嚴肅地說：“老弟，不是我不講情面，‘你對違章講人情，事故對你就不留情’呀！這回為讓你長長記性，該處理必須得處理”。
李過無可奈何，一臉的懊惱。
從此李過對黑臉安全員便懷恨在心。
不管李過的思想如何斗爭，或者叫掙扎，事情該向何處發展還是要發展。爾后的一次車間例會，李過和其他幾個違紀的人員還做了檢討。回到家里，李過撲通往炕上一躺連連挨聲嘆氣，妻子問他怎么了，他便一五一十地把這些天在廠里被罰款的事說了一遍，妻子默不作聲。
兩山到不了一塊，兩人總有見面的時候。倘若在上下班的路上，李過碰著黑臉安全員老遠便下意識地繞著走，照了面李過便竭力把目光從那又小又黑的身影上移開，他生怕按捺不住肝火揍他兩下。私下里他也常跟班上所謂好哥們講說黑臉安全員的不是。
習慣性違章的壞毛病像隔年的草根，冬天剛過去春天便又吐出嫩芽。李過被罰之后，摳炮頭不放面罩的習慣還是沒有徹底改掉。這回他攤上事了。高爐堵完鐵口，泥炮旋轉復位，當李過拿小鏟即將摳去炮口干泥時，由于泥炮里夾有空氣，一股炮泥碎屑在活塞推動下象槍彈一般冒著黃煙噴射出來。李過的臉在沒有面罩遮擋的情況下，那些滾燙的泥屑毫不留情地糊在了上面，頓時覺得臉像刀割般疼痛，皮膚被燒成好幾道血痕。
面對捂著被子躺在炕上呻吟的李過，妻子數嘮聲不絕于耳：“上回罰你你不長記性，干活不放面罩，這下挨燙了吧！廠里發的勞保你不戴，你是自作自受。”李過后悔不及，從被子里探出頭來央求道：“他媽，你別說了，都怨我的習慣性違章，今后我一定改正。”
李過在班上沒有聲張自己挨燙的事，只是在家里買來燙傷膏偷偷地涂抹。他希望自己的傷早日好起來，要不真是沒臉見人。在經過幾百元燙傷膏及口服藥的花費后，李過臉上的燙傷漸漸好轉，雖然燙傷淡化不少，但還是落下了疤。李過本來是愛美之人，可先前那白皙光滑的臉上平添的幾塊傷疤讓他發自內心的酸楚和自悲。
李過想要是自己從那次好心的黑臉安全員處罰之后摳炮頭時放面罩哪會落下這樣的災星，他終于覺悟了安全員的一片苦心，先前對那黑臉安全員的恨意如冰消雪融般釋懷。
一次下班李過剛離開高爐，迎面走來了黑臉安全員：“李過，給你一個新面罩。”李過有些尷尬：“我要那干嘛？”李過說。黑臉安全員拍拍李過的肩膀：“兄弟，你挨燙的事我都知道了，先前你不是說摳炮頭放面罩視線不清嗎？這也許是你不愛放面罩的原因，新面罩看東西透亮，不過面罩要經常擦拭呀！別客氣啦！這個新面罩你拿著。”
李過低著頭，眼睛濕潤了，他登時覺得眼前這矮小的身影高大偉岸了許多。接過面罩，忙說：“謝謝！不好意思，的確，我的那只‘舊面罩’是得換換了。”
作者簡介：李林，第一鋼鐵總廠煉鐵一分廠。 |
